我还是我
近两月来,中王在我们处里的变化令人十分关注。他的明显变化有三——一改“八点上班九时到”的常规,上午下午都提前二十来分钟进办公室,全处数第一。二改“扫帚倒了也不扶”的旧习,全处里扫地抹桌擦窗打水之类的勤杂活,全承包了。三改“前朝后汉胡乱吹”的嗜谈,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工作,偶有闲谈也作降B调处理。老实说,我们计划处的人,在那年全民皆师的职改运动中,*瓜豇豆拉得一般长,人人都成了师。上趟厕所,不碰到高级经济师,也要碰到助理工程师。但是,当大伙儿在私下对中王的三大变化进行加权综合时,都无能为力,始终得不出一个正确的综合指数。老王派认为,中王通过对去年那场*治风波的反思,通过对*的十三届四中五中六中全会精神的学习,通过三月份全国性学雷锋浩劫如火如荼的开展,他思想上产生了质的飞跃,是追求*治进步的积极表现。老人家说过,看人看事物要用发展的眼光嘛,人又不是块铁板。小王派则肯定,中王的近期表现是百分之百的伪装,是*治投机行为,必须予以彻底揭穿!我们处里明摆着的沈老头年岁行将到“点”,他想趁机大捞油水,削尖脑袋去补沈老头那个副处长的肥缺!我们不能被表像迷惑,处里的领导权不能掌握在非马克思主义者手里。看人不能只看一时一事,要看全部历史,要看本质看主流。这难道不也是他老人家说的?中王自然被蒙在鼓里。但从大家向他投去的微笑与讥笑并存的眼神中,鼓励与讽刺同在的语气中,他强烈感到莫名的蹊跷,甚至诚惶诚恐起来。这天晚上,中王决定去找分管*工的刘副处长倾泻他满肚子的困惑。刘副处长在客厅里异常热情地接待了他。他立刻断定他是属于微笑——鼓励派的,是“老王派”的头面人物。于是,中王开门见山地把矛头对准那些投向他的讥笑,投向他讽刺的“小王派”——“你处长评评我中王究竟错在哪里?他们为啥那么指桑骂槐、冷言冷色对待我?我几天几夜一直没想通这个问题!我一不搞自由化,二不搞投机倒把,三不搞腐化坠落”。
终于等到一个句号。刘副处长开心地笑了,“你中王想得太多了。我耳朵里从未听人对你说三道四。尤其是近一段时间,你不但没做错事,进步还很明显嘛。”“不不不处长,我不承认自己有啥进步。我还是我。思想上没任何变化。这些年谁先进、谁进步,谁受气、谁被挖苦是常事。我何必自讨苦吃当先进!”这一下该刘副处长困惑了,于是他点出中王变化中的一、二、三,“这怎么自圆其说?”中王哈哈大笑,哦——因为这些事?本来很简单的事却让人看得太复杂了——第一,我上初三的儿子在寒假骑车摔成骨折,出院后本可休学养伤的,他坚持读下去。开学五六周了。他是三好生,从没迟到过。他要我每天提前四十分钟送他到校。所以,实际上是儿子逼我送他到校后,上午下午我都顺道早早来上班了;第二,俗话说‘衣带变长,寿命变短’。我这年纪发胖不是好事。国外统计资料表明,四十至四十五发胖,体重增加一磅,死亡率增加百分之一。我超八磅,得了!资料又说,要减肥多活动。所以我在办公室做打扫卫生的勤杂活完全不出于减肥需要。争取不胖不瘦,延年益寿;第三,两月前,我患慢性喉炎,医生要我少吃辛辣食物少讲话,要讲也要轻言细语。要不,喉炎转成那个那个——疼不死吓也吓死了。谁不怕?所以我讲话被逼得少言寡语、轻言细语了。我还是我,我既没变先进,也没变落后,我“伪装”做什么呀?说着说着,中王翻抖衣袋寻出医院开的那份早已皱巴巴的诊断证明收递给上司。刘副处长接过诊断证明书,摇摇头笑了。不是微笑,也非讥笑,而且难堪、难言、难尽的苦笑……(1990年)赞